「與好孕工作室搭檔,顏澈的誕生」 – 來自 S 的陪伴筆記
W生產這天,儼然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日,不曉得為什麼,有很多當天發生的事情,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好清楚。我記得W的專注和交付、我記得生產隊友的支援和安心,我記得孩子出生的那時刻,產房的氣氛從屏氣凝神到歡愉的熱鬧。我希望孩子知道我們認真地參與了她的降臨,也希望有天孩子選擇要孕育她的孩子時,了解到自己為人母親的偉大。
W的預產期(四十週)落在2月8日,這段期間,我們密集的注意產兆,從好孕工作室搭擋的助產士任虹,以及《生產隊友》書中所提,當W的宮縮來到了每次一分鐘、間隔五分鐘、持續一小時,或是媽媽已經承受不了痛楚,有急產的徵兆,像是落紅、破水、臍帶外露時,就要前往醫院待產。孕期來到三十七至四十二週都是合理的產期,早了孩子的發育尚未成熟,晚了媽媽的子宮環境會開始衰弱,主要是羊水缺少、參雜胎糞、胎盤鈣化等,除了不利於孩子繼續獲取養份,也會增加媽媽生產的風險。
W和我選擇順勢生產(溫柔生產),盡量避免過程的人為介入,像是施打催生或止痛;也讓我有可以一起參與的地方,像是按摩和接生。在W懷孕期間,我發現了很多原本不知情,但其實身體有在保護媽媽與孩子的地方。像是孕吐,我以前不曉得為什麼身體會有這項反應,後來知道原來孕吐也是保護孩子的一種措施。
身體藉著釋放黃體素讓W的消化系統變慢,讓進食的養分可以更充分的被孩子吸收;也因為媽媽腸胃的蠕動變緩慢了,所以會覺得想吐。這時候要少量多餐,直到孩子的身體更成熟了(胎盤長大了、臍帶健全了),媽媽身體的黃體素會自動的減少,孕吐就停止了。很多神奇的事情在懷孕期間發生,而我們準備要迎接生產這件更不可思議的過程了。
W和我一起打包了待產包,收納了我們在產後住院的道具,我們兩人的行囊包裝在一個六十五公升的登山背包裡,包括了:生產計畫書、媽媽手冊、身份證明文件、費用、相機、衣物和盥洗用具、衛生用品(產褥墊、紙內褲、加長型的衛生棉、濕紙巾)、讓媽媽舒服的小物(生產球、精油、音樂清單、書籍、愛玉的照片),幾乎所有攜帶的東西,最後都有派上用場。
我覺得這份待產包也是產前的心理建設,提醒我們當產兆來臨的那天,我們就要即刻出發。除了心理上給我們信心,也讓我們抓緊著產前可以利用的時間,當抱著:『孩子出生後,我們不能做,想要趁現在把握去做』的心境時,就會自然地知道哪些事情最為重要。我們重新粉刷了壁癌、清理了抽油煙機和洗衣機、練習煮飯(W在家裡做月子期間,我請假在家照顧她,料理三餐)、晚上一起用投影機看電影,時不時地想著這會不是我們最後一次一鍵到底的看完整部影片。
在溫柔生產中,我們通常會說「宮縮」,而不是陣痛。因為宮縮是個較為中性的用詞,而不是一種勢必帶來身體苦楚的疼痛。宮縮表示孩子已經準備好出生、正在嘗試下降,刺激媽媽身體的子宮頸變薄-最薄像是一張紙,助產士會以%數表示變薄程度、恥骨骨盆打開-最開闊可以達到十公分以上,我們的孩子頭徑為九點二公分、胎兒下降-助產士以正負三的區間表示胎位,正三可以從外陰部看到孩子的頭了。
W在2月14這天早上落紅,因為顏色鮮紅,助產士希望我們來醫院做胎心音的檢測,胎心音可以知道胎兒的心跳和媽媽的宮縮頻率。當子宮環境不好時,胎兒的心跳會下降,胎心音可以作為是否要加速產程的依據。直到裝上胎心音後,我才知道原來W已經進入到規則的宮縮期,她的宮縮來到了每次一分鐘、間隔五分鐘、持續一小時的頻率,只是她沒有明顯的感覺到痛。這時候,護理師用內診的方式,確認了W的子宮頸已經開了一公分。
我看到護理師是把手伸進W的陰道裡,才知道原來生產所指的「開幾公分」不是指外陰部的開口,而是陰道盡頭子宮頸的開口距離,打破了我原來腦海中孕婦在生產時,外陰部一直保持開啟的想像。在第二天W生產到尾聲時,我把這件事情和協助我們生產的陳醫師說了,看來我的生產知識還有很多需要補足呢。
護理師表示,我們雖然宮縮有達到標準,但距離積極的產程還有一段時間。這時間長短因人而異,有些產婦是在一日內開到十公分,有些媽媽則是斷斷續續,在接連二至三天的時間,才來到了可以入院的四至六公分子宮頸開口,且保持宮縮的頻率。我還記得一件事情,是護理師看W明明已經有宮縮,卻還是老神在在時,還對我們說:『可能妳的體質是比較不容易感到痛的。』當下聽到心裡好高興,竟然會有這種好事。
待產房裡有張簡單的床鋪、還有一個洗手間、護理師每個小時巡房一次(包括晚上,真是辛苦了)。我們決定回家,而不是在醫院的待產房裡度過漫漫長日。了解身體已經有在宮縮時,就比之前在預產期內,卻沒有感到產兆時來得踏實。心底估算,生產應該就是這兩三天的事情了吧。
回家後吃了在電鍋的羊肉、把洗好的衣服曬好、澆花、餵貓,還跑去全聯買菜(猜想要買幾天的份量,保守估計買了到隔日午餐的食材),W開始用app來記錄宮縮。我覺得在醫院時,可以從胎心音的監測上,看到W什麼時候在痛、什麼時候最痛,對我來說,是個很好因應的指標。現在逛超市的時候,我直到看到W立足不動,才知道此時她正在宮縮(然後我們會有三至四分鐘的喘息,可以緩步移動到下一個食材的區域)。
當天晚上10:30 W又流血了,我們第二次前往協和婦女醫院,W經內診開兩公分,考慮時間已經晚了,而晚上在待產房休息和家裡差不多,且往返醫院到家裡的車程勞累,就決定先辦住院。我們後來知道,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。
W的宮縮的間隔越來越密集,我們一直用LINE和助產士任虹保持聯絡,W在2月15日 01:30子宮頸薄度來到50%,子宮頸開了四公分,這裡說幾公分,而不是幾根手指頭,是我們和助產士的共識,因為每個人的指頭寬距不同,表示公分才會精準。我聽見W大聲的哀嚎,打破了早上值班護理師說的W不會痛的傳聞。
在W宮縮的時候,我握著她的手,用發出聲音的吸吐聲引導她把呼吸拉長。在每次的宮縮後,我們都有三至四分鐘的休息時間,W的陰部開始出血,護理師說這是孩子正在嘗試下墜,不斷衝撞子宮頸造成流血的緣故。我們試過側睡,W的雙腳夾著枕頭,開始了解這會是漫長的一夜。
這段期間,我拍W流血的狀況給任虹看,我發現她一直都有回覆訊息,就和她說:『W現在沒有用繫在身體上的機器監測胎心音,只有每個小時請護理師來聽診一次。我們覺得不要綁著機器,會比較好睡。我會繼續拍照片在群組,但妳不用回覆唷。我們除非有緊急的事情(內診後開六公分、大出血、羊水破),才會打電話給妳。』我希望助產士可以好好休息。
直到夜間02:30,W開六公分,護理說可以請助產士來了。
在等待任虹來之前,我是緊張的,我從W的呻吟知道她真的很痛,我從來沒有聽過我的伴侶這樣叫過。宮縮時W用手抵著牆壁,我腦海裡搜尋我們之前在好孕工作室上的產前課、找《懷孕知識百科》裡面相應的篇章,我知道接著有可能是破水、胎位下降,但我不曉得要用什麼姿勢、怎麼判讀產程,每次W宮縮的時候我抱她,但都無力緩解她的疼痛。
直到任虹來了,她接手護理師的工作:『檢查六公分我就會出動,我到院,就會到水池房(溫柔生產房)待產到生完。』,看到熟悉的身影真讓我十足信心。我們一起離開了待產室,前往溫柔生產的生產房,W坐著輪椅移動,她的意識清醒,在每次宮縮之間保持移動。
生產房裡面有可以調整傾斜角度的床鋪、坐式馬桶、其中一面有透明玻璃的浴缸,還有各式各樣的生產輔助工具。任虹先請W側躺夾緊花生形狀的產球,它可以讓W的雙腿保有間隙,也支撐下盤釋放壓力,開始放溫熱水在浴缸。W仍是繼續宮縮,宮縮會一直持續到孩子誕生,每次的宮縮都是產程漸進的步驟,它讓胎位繼續下降、試著鬆軟子宮頸、釋放身體的壓力,讓各部位的肌肉放鬆。
溫柔生產給每次的宮縮機會,讓身體自然的,用每位媽媽適合的步調走完整趟產程,它會比較緩慢(第一胎通常需要十二至二十小時),但能讓W逐漸去適應各階段的產程,包括疼痛。溫柔生產相信:『孩子的降臨,不會去破壞媽媽的身體』,拒絕在產程有過多的人為介入-像是打催生、無痛、壓肚子、剪會陰,也允許在產程中進食;相信生產隊友-助產士、護理師、醫師和我之間,會共同依據母親需求的引導和協助,順勢的讓孩子誕生。在今晚,我會依循助產士的指引,從旁協助。
水放滿了,W移動到浴缸,我們馬上感到水溫和浮力舒緩了W的不適,我們在溫水中度過了至少一小時。W每次宮縮,任虹請W不用刻意出力、調整呼吸來和宮縮相處。但如果有便意、那就順勢出力。不用刻意的出力以加速產程的進行,這也是溫柔生產讓我印象深刻的地方。我看到有東西從W陰部跑出來了。
我們調整位置來到的馬桶上,在W的外陰部有個很明顯的球形外露物,任虹用手電筒去照,也架設鏡子給W看見,那是羊膜囊,是羊水外層的膜。W的羊水還沒有破,羊膜囊就在每次的宮縮時,一下子露出W的外陰部多些、一下子又隱匿了回去。看到有東西從W的身體出來我很興奮,但歷經了莫約一小時的等待,羊膜囊竟是不破,只是W的哀嚎越來越大聲。
這段期間,W宮縮時我握她的手、提醒她要深呼吸,和起初開六公分的時候不同,我從引導她呼吸,變換為去配合她的呼吸,我把W呼吸的節奏用吸吐聲吹出來,讓W更有意識的了解自己的出力。我看到W的每次吐氣,都有讓羊膜囊跑出來多了些,就和她說:『這次做得不錯唷,記得妳剛才身體出力的方式,我們再試一次。』
羊膜囊在進進出出之間沒有太多進展,我覺得羊膜囊因為太有韌性了,不會自然的破水,造成W的外陰部累積了太多的壓力。我詢問任虹能不能刺破羊膜囊,來讓羊水漏出釋放W外陰部的壓力。任虹先請護理師來為W導尿,給了W再幾次宮縮的時間,詢問主治陳鈺萍醫師後同意用人工的方式刺破羊膜。刺破羊膜會加速產程,但也增加感染的風險,這是我們第一次卡關的地方。
我們墊了產褥墊來吸取如細流般漏出的羊水。在我們的產房裡,沒有積極的加油聲、沒有催促W要加緊腳步的叮嚀,比較多的是任虹和我對W的注意和專注,告訴她發生什麼事情了,然後請W做決定:要不要換個姿勢、需不需要躺著休息一下。大家配合著W的呼吸引導她釋放力氣。我注意到W習慣閉著眼睛出力,所以當我抓扶她時,會對她說聲我在。當下W只是小巧地點個頭,事後W說:『在宮縮的時候,謝謝你有讓我抓著。』
我和W在婚後的生活裡,就屬生產這天我對她的凝視最多。大約在06:57時,任虹說W的子宮頸已經開到九公分多、胎兒下降的位置是正二。我發現W的哀嚎少了、呻吟不再痛苦,反而有更多自發的呼吸,她用呼吸舒緩宮縮,她的嘴巴嘟嘟的、屏氣長吹、模樣專注,不需要我們和她說要怎麼做,媽媽自己找到了生產的節奏,我既心疼也是感動。
現在回想之前的決定,我知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為了能了解整個孕期會發生什麼事情,來因應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的轉變,我們受朋友推薦,找了好孕工作室配合,請任虹單擔任我們的助產士。她帶領我們上產前課,也在生產當天在現場全程支援。
任虹在陪伴的過程,展露對W的關心和了解產程的專業,成為了我們信賴的人。我們之間有個LINE群組,每次產檢後回報消息給她。我們之間屬於專業合作上的交情,鮮少聊及私事,我也會顧及「不要讓她在下班時間工作」還有「以付費支持專業」來和好孕工作室的夥伴相處。任虹與我們一起擬定生產企劃書,這是一份讓媽媽能夠為生產作主的意見表示。
光是剪臍帶,就可以決定由誰來斷臍、要在什麼時候斷臍、要保留幾公分的臍帶給孩子。任虹解釋每個決定背後的關聯與風險,她建議我們如不留存臍帶血,不需要在產後立即的斷臍。我們不趕時間,要讓臍帶血的凝血因子和血紅素回留給孩子,同時減少W產後大出血的風險。任虹認為相較於存留臍帶血,為了在未來有可能利用的機會,不如再生產當下,將臍帶的養分即時回饋給孩子。
在協和婦女醫院,陳鈺萍是我們的主治醫師,每個月到產前一星期一次的產檢,她都會解釋超音波的資訊,清楚也耐心地回答我們的提問。
當W的乙型鏈球菌呈現陽性反應時,她從數據-每五位媽媽就有一位是陽性,而且在產前所測量,不一定等於生產當天的結果。乙型鏈球菌對身體的影響-可能讓胎兒從產道出生時有感染風險,但只有2%以下的孩子會有嚴重的病發症況。而從產道出生的胎兒,過程中接觸了大量媽媽陰道的粘膜和菌種,其實也是增強孩子免疫力的保護。還有治療方法-打抗生素,把所有在陰道的菌種都消滅,或是在產前好好休息,吃益生菌來中和陰道好菌,然後讓我們自行做決定。
我認為把一切的資訊無所遁形的告知,不一定就是照顧產家最好的方式,有時候反而因為這些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的機率問題,弄得憂心忡忡。所以我很支持能判斷釋出資訊多寡,並能詳盡答覆提問,然後把決定權交給產家的醫師。這對我們這些新手家長(無論生過幾個孩子,每位媽媽在懷孕時都會再次成為新手家長,因為每位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)來說,非常有幫助。
回到產程,在W羊水破了的時候,我很慶幸當初做了留在協和過夜的決定。
不只是懷孕與生產,在W與我相處期間,我盡量依循著以下的原則來做決定:(1)了解我們可以運用的資源,不讓醫院或醫師難為,院方不需要配合我們而開特例、(2)提供「有能力且願意照顧W」的人,像是助產士任虹,可以施力的空間和授權。我必須照顧好比我更有能力提供W協助的對象,這才是對W友好的事情,因為我不是樣樣精通,必須仰賴專業的支援。
最後是「讓W擁有最後決定的權利」,要不要在急難當頭時施打無痛、想不想把羊膜囊刺破、是否要先休息,一切W說了算。我會協助W探聽情報,並在她做選擇之後,全力支持她的決定。接下來我們遇到了產程的第二次卡關。
時間來到清晨06:30,窗外漸亮,從01:30開兩公分開始,產程已經進行五個小時了。我沒有問任虹還需要多久的時間,與好孕工作室的夥伴交手,我已經知道保持彈性、依據媽媽的現場情況來判讀情勢的重要。任虹會在二至三次次宮縮之間,也是十至十五分鐘之間,就以手提式收音器為W測量胎心音,只要媽媽的意識清楚、胎兒的心跳穩定,溫柔生產並不追求快速的把孩子生出來,每次的宮縮都是有意義的。
現在子宮頸已經全開,進入休止期,媽媽會有二十至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,不會劇烈地感到疼痛,以在最後的產程養足體力。稍後,孩子的頭會繼續嘗試下墜,因為頭比起陰道口實在太大了,需要仰賴一次次的宮縮與產道磨合,來讓孩子的頭型塑造變小,以順利通過產道。我們聽見鳥鳴的聲音,也可以在宮縮時看到微露在陰唇的胎頭,大小從五元、十元來到五十元硬幣,07:30左右我們的主治陳醫師來了。
這時候W重新回到了浴缸,來到了產程的尾端,W已經露出疲憊。要我比較生產過程的疼痛感覺,在孩子從產道出生的那個剎那,絕對是最痛的,甚至有陰道灼燒與撕裂的痛楚。其次是子宮頸從六公分開到九公分的過程,W握著我手紓解宮縮的力道,就像是在馬路旁拉回差點被車撞的人一樣出力。在陰道口開五十元硬幣時,每當W開始喘息,我就手伸進浴缸裡扶她。在非宮縮的時候,即使時間只有二至三分鐘,W也會陷入沉沉的睡眠,發出小豬的聲音。
陰道口開五十元硬幣到一個饅頭大小,持續了三個小時的時間,孩子的頭髮露出來了,但又在下次宮縮前縮了回去,我心裡想孩子的頭徑有九點二公分,眼前W的陰道口,真的有辦法張開來到這樣的寬闊度嗎?現在回想這個生產的早上,雖然歷經了很長久的時間,但心裡的感覺相反,聚精會神地活在每個短暫的時刻裡,很像是在大山裡健行,每個時段都有出力、但也在每個步伐裡獲得休息。
W躺在浴缸,我在她的身後,任虹和陳醫師在她的側身,陳醫師有時用一塊L形的鋼板,造型像是早餐店煎台上的平鏟,在水中觀察W的陰道口,當她說很好的時候,我猜想那表示孩子的頭又露出了更多。任虹則是持續為W測量胎心音,產房裡安靜而專注,只有W宮縮時我們附和她的喘息,然後她睡著時,產房又恢復安寧。
我們在浴缸待了一小時二十分鐘,陳醫師提醒我們要變換姿勢。整趟產程,我們轉換了六種不同的生產姿勢,包括了:(1)側姿躺下、(2)面向床鋪,雙手臂勾在床頭板上,臀部抬高、(3)馬桶的坐姿-效果最好,因為地心引力有助胎兒下降、(4)浴缸裡的躺下,還有(5)在浴缸裡,身體像青蛙一樣,手靠在側邊玻璃板上,雙腳張開凹折,我從玻璃可以看見整個W的陰戶。
最後是(6)坐在一張像是馬蹄鐵一樣的小板凳上,W身體向後靠在任虹身上,手擺放在大腿膝蓋,雙腳前伸,腳底板架在陳醫師和我的大腿。我們三位生產隊友呈現三角形的包覆陣形,把W圍住。這是我們把孩子生出來的最後姿勢。
積極的變換姿勢,讓整趟產程保持著try and error的精神。遇到沒有進展的姿勢,我們可以視情況來調整。要說溫柔生產與傳統生產最大的不同,我覺得是它沒有制式的SOP,保有過程對媽媽的自主和人性照顧。從同一天早上聽到護理師對W說:『可能妳的體質是比較不容易感到痛的。』,到我聽了W整夜四至五分鐘一次宮縮的呻吟,我想了想會不會再生第二胎的事情。
我還不是很清楚,我認為決定權在W,而且我希望能先照顧好眼前的孩子和我的伴侶W。決定懷孕之前,我們先練習在彼此的生活中,在小地方一起做選擇,像是要去哪旅行、如何佈置家裡、怎麼在家接待朋友晚餐、籌辦了自己的婚禮。倆人有了一些生活上的默契,甚至是透過與對方的相處而能更認識喜歡了自己,才做出要生養孩子的決定。
我發現能力的提升,是伴隨著想要保護好自己珍愛價值的心力而來。在我超級希望照顧好家人的時後,就有了無窮盡的學習慾望,會主動了解我原來不知道的,關於生養孩子的事情;接著去連結擁有知識和能力的夥伴,我不可能變得比協和的陳醫師更懂婦產科,或是比好孕工作室的任虹更了解生產知識,所以我得去認識,滿足她們的需求,以交換生產隊友的支援。
在準備生養孩子時,因為我們要承擔更多的責任,所以也結識了願意幫忙我們的夥伴。對於幫忙和受助,我的看法是要先照顧自己的需求,不要委屈著自己來接受他人的幫助。再來是創造與對方互利循環的機會,我設法在與幫忙我的對象相處後,再決定我可以回饋的報酬。而我發現,對方不一定需要錢財,更多的時候是願意了解對方的心、收留對方觀點進自己心房的在意、還有啟發彼此了解我們相識的意義。
不知道為什麼,在陪產W的時候,我思考的就是這些事情,想著我們的生命中正在加入一個新的循環,而對新生抱持著期待。
陳醫師給了我一副手套,她問W是不是開始感到熱了,我看到胎頭露出了約手掌心的大小,然後在一次的出力中,那是胎頭露出幅度最多最大的一次,孩子從陰道口滑了出來,我看到了她的五官,首先被「孩子竟然是活的,長得和人一樣」的念頭驚訝到。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?
但因為整個產程我沒有時間去想像胎兒的具體形象,以至於突然看到了孩子的模樣,才意識到她不只是生命,還是一個人類孩子。因為我太驚嚇了,以至於沒有完整接下從W產道噴射而出的孩子,我以前也是這樣出生的嗎?陳醫師馬上補位,等到我回過神來,孩子已經被帶到了W的胸前,我們的孩子誕生了。
整間產房的氣氛從屏氣凝神的專注,來到了歡欣鼓舞的歡愉,方才還在宮縮呻吟的W,馬上抱著孩子對她說話:『沒事,沒事,我在這裡,沒事。』孩子的身上佈滿了血絲和胎脂,孩子的臍帶連接到W的陰道中。
陳醫師請W躺下,W繼續抱著孩子,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陳醫師順著臍帶,把W的胎盤帶出來。我在事後知道W那時候其實很痛,她的陰道在生產時有一道一公分左右的撕裂,但相較於看到孩子的喜悅,當下實在是太開心了,歷經了懷孕四十週的努力,和歷經九小時的生產歷程,每日夜和肚子裡的生命相處,現在終於見到了、摸到了、感受到了孩子在眼前喜悅的存在。
我們在此之前,刻意地不去知道孩子的性別,也沒有去照高層次、做羊膜穿刺等自費項目,只有完成基礎的產前檢查,W和我決定不因孩子有缺陷,就不生她下來,同時也擔心若只知道一個罕見疾病的感染比例,會弄得我們在還孕期間心神不寧。陳醫師掀開毯子:『是女生唷!』我實在太開心了。
在W做陰部的傷口縫合時,我們為了轉移注意力一起練習做貓貓梵音,這是一直連續發出喵的聲音,是我們在家與貓咪溝通的方法。陳醫師知道我們養的貓名字叫愛玉,就暱稱孩子是檸檬,這也是我們往後稱呼孩子的小名。
在產後三天住協和婦女醫院時,我們留了一件檸檬用過的尿布,要先帶回家給愛玉吸吸。W和我躺在產後病房裡,房間像是旅店一樣,有兩張單人床和一間衛浴,我拉開窗簾發現已經中午了,我與W一起走過了好漫長又難忘懷的一夜。孩子正在嬰兒房休息,南京三民附近有許多上班族外出覓食,我沒有特別想睡,我覺得剛剛太快和助產士任虹和主治陳醫師道別了,腦海裡還有好多想和她們說的話。
以後還會再見吧,我要去照顧W和檸檬了。
後記-以下文章寫在W生產之前,因為還不清楚孩子的性別,故以你來表示:
從懷孕初期到現在,W經歷了孕吐、身體的鬆弛與肌肉痠痛、晚上睡不好-要花很多的時間,變換月亮枕、墊背的小骨頭、還有枕頭的位置;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在家吃飯、收到了許多朋友給我們的物資和祝福、一起上助產士的產前課、看生產與教育孩子的書。
以前遭遇的,過了一段時間就覺得其實也還好,當前有更大的挑戰。有這樣的改變讓我更加清楚孩子生命的存在。這個過程對我打了預防針,讓我知道以後我會更為徹底的為孩子改變。
W和我說,以前只聽過生產很痛,但實際上在懷孕的期間身體也有好多的難處。她現在看到帶著孩子的媽媽,無論孩子已經多大了,都會想著這位媽媽也是和她一樣,孕育著孩子長達十個月的時間。難怪W最常被讓座的對象,就是媽媽(媽媽會責無旁貸的從座位上彈起來)。我們養成了一些儀式,像是練習煮飯、每個月的8日拍張照合照、還有在睡前摸摸W的肚子。
晚上睡前,我會用綠藤生機的辣木油塗W的肚子,上下左右的塗抹,我記得第一次感受到胎動的時候,心裡只想著『是活的!』。而到了最近,我會去猜想孩子在裡面的姿勢,能不能聽到我們講話,還有當他出生以後我們生活重心的轉換。現在很閒散的日子,可以邀朋友來家裡聊天、週末去哪裡散步逛逛的生活,可能會暫時消失一陣子,我們已經有半年沒去原本好喜歡的星期一運動課了。
我想說一個事情,和懷孕身體的變化沒那麼相關,但卻是我這陣子心裡巨大的轉變。昨天晚上,W和我接待了一位想分租房間的朋友在家晚餐。後來我發現其實她想要的不是真的找個租房,而是一個可以暫時保有休息的Shelter,我當下和她說沒有問題,妳想來的時候我們家歡迎妳。我講出這句歡迎的時候,我就對孩子的事情懂了。
我找到紀伯倫的《先知》,唸孩子的章節:『你的孩子不是你的,他是生命對自己的渴望所衍生的兒女。他們經你而生,但不是從你而來,雖然他們與你同在,但並不屬於你。你是一把弓,孩子猶如活箭,從你那射出。弓箭手在無垠的路途上看到目標,於是使力的彎折你,好讓箭矢飛得又快又遠。你就在弓箭手中歡喜甘願的彎折吧,祂愛疾飛的箭矢,也愛穩健的弓。』
很多人問我我準備好了沒有,我覺得就邊做邊學吧,其他人的經驗、書中的知識也不一定適用於我們身上。但至於心態,是的,我非常的歡迎新生命的降臨,歡迎把W和我當作讓你舒服長大的Shelter,在未見你之前,我們已經愛你。